我身在炼狱,对将我逐至此处的罪恶视而不见。
第二章
风在呼号,雨越下越大,从树木间倾泻而下,落在地上跳跃着,水花四溅。我跟着指南针向东走着。
我瞥见前方暗处出现一抹亮色,便向那里艰难地涉水走去。原来是一条红手帕钉在树上,或许是孩童嬉戏后留下的。我找寻着,几英尺之外又是一条,接着一条又一条地出现在眼前。在这些钉着手帕的树木间,我跌跌撞撞地前行,终于走出了幽暗的树林,来到空地上。眼前是一座乔治王时代的气派宅邸,红砖外墙上爬满了常春藤,我隐隐觉得这个宅子已然荒弃。宅邸门前的长车道上杂草丛生,车道两侧的矩形草坪上泥沼遍布,鲜花几近枯萎凋零。
我想看看这宅邸有没有人住。视线所及之处,窗户里面一片昏暗,只有一层的窗里透出些微光。那也许是得救的希望,我却还在犹豫不决。感觉自己仿佛撞上了一头沉睡的野兽,它庞大、危险、一动不动,那隐约的微光就是它的心跳。凶手给我这个指南针,不就是想将我引入更为险恶的虎口吗?
因为想到安娜,我终于迈步走向大宅。林中半分钟的犹豫不决使她丢掉性命,而此刻我又止步不前。我稳了稳神,拂去眼上的雨水,穿过草坪。踏上摇摇欲坠的台阶,我拾级而上来到大门前,像生气的孩子般用尽全力砸着木门。林子里发生了那样可怕的事,如果我能叫起这宅子里的人,或许能惩治恶人。
很不幸,我叫不起宅子里的人。
我竭尽全力砸门,可无人应答。
我把鼻子贴在门两侧的高窗上,拢起手来往里面瞅,彩色玻璃上积了厚厚的尘土,我什么也看不见。我用手去拍窗上的玻璃,又退后在宅子前面转悠,想找找有无其他入口。这时,我注意到门铃拉绳,那是条生了锈的链子,上面缠满了藤叶。我清走拉绳上的东西,使劲拽了一下,任由门铃一直响,窗户后面终于有人被惊动了。
一个睡眼惺忪的家伙开了门,他长得很奇怪。我们俩站在那里愣住了,面面相觑。他矮小的身体佝偻着,仿佛被火烤得皱缩,半张脸上有火烧的疤痕,高低肩,松松垮垮地披着破旧的棕色睡袍。肥大的睡衣罩着他干瘦的身体,就好像挂在衣架上。这人看上去人不人,鬼不鬼,像个被遗落在进化过程中的古老物种。
“噢,谢天谢地,您快帮帮我。”我开口后镇定了下来。
他看着我,目瞪口呆。
“您家里有电话吗?”我接着问了一句,“我们得报警。”
他一言不发。
“你这个家伙,别光在那里杵着!”我大喊着,去晃他的肩。接着,我把他推到一边,闯进了大厅。我四下扫视着,差点惊掉下巴:大厅里到处都在闪闪发光,方格图案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头顶的枝状水晶灯,灯上装饰着十多支蜡烛,墙上挂着好多面穿衣镜;宽阔的楼梯饰有华丽的栏杆;通向画廊的台阶上铺着狭长的红色地毯,像是被屠杀的动物倾泻而下的鲜血。
大厅后面的门咣的一声被打开,六七个仆人从里面出来,满怀抱着粉色、紫色的鲜花,那花香中裹挟着一股热蜡味。他们看到大门旁气急败坏的我,顿时所有的交谈声戛然而止。仆人们一个个转向我,仿佛都屏住了呼吸,大厅中一片寂静,只能听见我衣服上的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。
叮。
叮。
叮。
“是塞巴斯蒂安吗?”
一个英俊的金发男子三步并作两步地从楼梯上跑下来,身上穿着板球毛衣和亚麻裤子。此人看上去五十来岁,虽然已显出些许岁月的沧桑,却并无疲惫与憔悴之气。他的手插在口袋里,穿过大厅,笔直地向我走过来,默立的仆人忙给他让出路来。此人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,似乎压根没有注意到仆人。
“亲爱的,你到底怎么了?”他关切地皱起了眉头,“我看见你时……”
“我们得报警,”我说着抓住了他的前臂,“安娜被人杀了。”
身边众人惊讶地窃窃私语。
他冲我皱皱眉,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仆人,他们全都凑了过来。
“安娜吗?”他压低了声音问。
“没错,是安娜。有人追杀她。”
“谁在追杀她?”
“一个黑衣人。我们必须通知警方!”
“一会儿,等一下,我们先去你的房间。”他安慰着我,引我上了楼梯。
不知道是因为房子里太热,还是友人的面孔带来的解脱,我开始感到阵阵眩晕,爬楼梯时,我不得不抓紧扶手才不至于摔倒。
我们走上楼梯,迎面是一座古董钟,钟的机械组件已经生锈,秒针已然丢失,可随着钟摆摆动还可以数秒。快到上午十点半了,比我想象的要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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