至北府中军暂住的官署前,侍卫入内通传,夭绍静候石阶下,不时见将士进出匆匆。想来是因战时信报传送频繁,此夜城门并不曾关闭,数骑绝驰而去,马蹄踏飞尘土,月色下卷起一道又一道漫漫长烟。
那是去往西南方向--
她若有所思,正自出神,忽听身后有人唤道:“郡主?”回首,方见是偃真得报迎出府外,望着自己一脸惊诧:“郡主怎么来了云陵?”
夭绍拾步上阶,微笑道:“我路过此处,便来看看。他在么?”
“路过?”偃真愣住,片刻才缓过来,忙跟随其后,说道,“少主已率大军去了洞庭,此夜一战不同夺云陵,想必不到明日午后,不会有胜负战报。”
夭绍点点头,话语平静,似全无担忧:“姐夫在么?”
“阮公子随大军一同去了洞庭。”
“七郎亦去了?”
“没有,”偃真道,“小侯爷领三千精骑北上,去断乌林、江陵两镇南下的粮道。”说到此处,他想起一事,笑道:“郡主却不知,小侯爷是午后第一个杀入云陵城的,立下了南行的首功。”
夭绍脚下微滞,笑着摇头:“七郎心中赤诚,武力惊人,只是谋略尚缺。阿彦本不该过于偏宠他,如此一来,他会愈发不知天高地厚的。”
偏宠?只怕小侯爷却当是无止休的折磨。偃真笑了笑,未敢多言,引夭绍至前庭堂上,问道:“郡主是要在此等少主么?”
“不等他,”夭绍道,“我留封信便走。”
“你……”偃真嘴角抽搐,一时隐生内伤。看着夭绍,想问又不敢问:你千里迢迢追过来,面也不见,就是为了留封书信?
夭绍入得堂内,见烛火中旗帜鲜明、令箭高置,便知是郗彦与诸将议事的正厅,不愿久留,转身去了堂侧偏阁,在长榻上落座,摘下斗笠,露出一张疲惫不堪的面容。自斟了一杯茶,喝尽,缓了缓心神,这才发现身前案上堆放的卷帛信函,微笑道:“他以此处为书房?”
“是。”
夭绍垂首,指尖轻触卷帛上飘洒苍劲的字迹,心生无限温柔。阁中隐闻药酒香气,恰似那人的气息缠绵周身,夭绍转目,望见案侧摆放的酒囊,怔默片刻,问道:“他今日服了两次药散?”
“是,”偃真面容微黯,叹了口气,“这两日正逢月半。”
阁中窗扇大开,夜风之中,偶有虫蛙之声。偃真久不闻夭绍言语,抬首,方见她默望窗外夜色,飘摇的烛火下,眉眼间尽是不可消散的沉郁忧色。
“这样的话,酒就不够了,”半晌,才听她低低出声,言词温婉依旧,“大军离开云陵之前,请偃叔再准备些好酒随行。”
她越是这样的淡静,偃真不知为何心中越不是滋味,点点头道:“属下知道。”
夭绍这才提起笔,从案上抽出一张藤纸。方要落字,却见肘侧放着一个锡印密封的锦盒,似曾相识,念光一闪,伸手便要开启。
偃真忙阻止道:“郡主,这是云阁密函,非少主不得妄动!”
夭绍指尖顿了顿,略一思索,不改初衷,径自开启取出里面的绢帛,淡淡道:“无妨,若他问起,自有我担当。”
虽说夭绍毕竟不同他人,但想起往日有人妄动此匣密函的下场,偃真还是忍不住面色发白。眼睁睁看着夭绍阅罢密函,再度陷入沉思中,脸上神色变幻,或愁或喜。他暗中揣思良久,实在禁不住好奇,冒死探询:“密函所书何事?”
夭绍不答,只慢慢卷起绢帛放回锦盒中,笑了一笑,低声说道:“我终知道该怎么与他分担了。”不顾偃真饱含疑惑的目光,提笔写就一封信,叠好放置锦盒下,起身戴了斗笠:“偃叔,领我去见陆老将军。”
她言止从容,显是决心已下、谋划已定。偃真不知缘由,更无从劝阻,想着自家少主在此郡主面前也常是无可奈何,自己又何德何能,敢逆她的心愿?
没有退路,只得奉命领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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